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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章 至亲

正文卷

萧霖寒眸微敛,双唇抿成一线。

当知晓文华的真实身份时,隐隐在心底的疑惑便呼之欲出。

先帝不惜让心腹暗衞君十四装疯卖傻数年,又送至冷宫之中。

为的,也不过是就近监视他。

原来所谓的恩情,所谓的忠诚,仍旧不能令先帝全然信任自己。

于是,有了借机接近君于远的文嬷嬷,有了不知不觉间在冷宫中监视他一举一动的君十四。

萧霖抚着额角,嘴角冷冷一扬。

这便是帝王,表面上礼遇有加,称兄道弟,背地里却一再派人紧紧盯着,若是这些年来他有所异动,凭着君十四的手段,如今自己怕是到死也不知为何缘故。

心中的失落一闪而过,萧霖抬起头,看向了桌前一脸闲适的君十四,“先帝不放心在下,这点能理解,毕竟在下始终是外人。只是小言从未做过对不住明国,甚至是君于远之事,又不曾忤逆先帝,为何要一而再地置她于死地?”

“因为她该死!”文华面上的笑容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双眼迸发出一抹厉色。

“萧公子曾调查过苏言的身世,也该知晓她是怎么样的出身。这样的女子,又如何能嫁入皇家,污了皇家高贵的血脉?”

萧霖自是清楚苏言的身世,这是他将其带入宫中前,未免节外生枝,特意派人调查所得。

苏言的生母原是大户人家的婢女,却被醉酒的少爷玷污,不幸怀有身孕。

当家主母软硬兼施,强行留住了她腹中的胎儿。

十月怀胎,一个女娃呱呱落地,那便是苏言。

婢女不奢求能在少爷身边留一个名分,只求一个安身之地。却没想到这户人家为了攀上知府这门亲家,不但要将她卖去妓院,抹杀自己的存在,还要把那只得四岁的女儿赶出府外。

婢女送出府后不停反抗、挣扎,一次次地试图逃跑,最后有一晚却突然失踪。那家妓院也在数年后的深夜被一场大火焚烧,无一人生还。

苏言却也失了依靠,在街头乞讨度日,饱一顿饥一顿的,备受欺凌,直到遇上了萧霖……

先帝向来重视出身,显然这君十四亦然。

萧霖的眼底掠过一丝嘲意,幸得君于远未受其父的影响,招揽能人不问出处,唯才是用,要不然,朝廷仍旧要被官宦子弟搞得乌烟瘴气,毫无生机。

想必,这也是新帝能压制住四大世家的缘由。

历代帝王过于注重门户出身,舍弃了大部分清贫落魄的才子,却启用了一些只懂得奢华享受的世家子弟。

虽知世家一日日壮大,这便是对皇权更多的威胁,却仍是放不下架子,难以消去对平民百姓的轻视。

恶性循环,风气始终未曾有所改善。

思及此,萧霖冷哼一声,不屑道:“就为了这个缘故,先帝不惜一切谋害小言的性命?”

“另一点想必萧公子也是知道的,苏言对皇上的影响实在太大了。”见他不认同自己的论断,君十四也没有急着辩解,而是绕开了这点,谈及另外一事。

“当初皇上生怕有人伤了苏言,在行动前一日与前太子府中的心腹线人联系,要求他务必保证苏言的安全。可惜,那人不够谨慎,被府内的一个侍衞发现了鹰隼的踪迹,险些全盘皆输。”

闻言,萧霖双眉微蹙:“是你将那侍衞杀了?”

事情并没有败露,那么肯定有人出手阻止了。除了眼前的人,萧霖不作他想。

君十四爽快地点头,“确实是妾身出的手,要不然现在坐在金銮殿上的人,就不一定是当今皇上了。”

萧霖点点头表示了然,既然君十四出手,那定然是先帝的命令,奉命行事而已,他丝毫没有感谢她的意思,亦不想再纠结于以往的事。

“那么,点拨苏府秦颜暗中动手,离间陈瑾与皇上而针对小言,为的也是这两个理由?”

文华笑了,“时至今日,苏言依旧是皇上的软肋,不能不除,妾身为人臣,不能不遵照先帝的遗愿行事。再就是,妾身的一点私心了……”

她抬手在鬓角一扯,慢慢地撕开了一层薄薄的面皮,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容。

萧霖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,暗下吃惊:文华居然就是苏言的生母,那位沦为娼妓的婢女!

难得这位冷若冰霜的太傅露出几分惊诧的神色,文华不由莞尔:“先帝秘密派人去妓院将被打至重伤的妾身救起,给了妾身一个隐秘又舒适的安身之地,伤势痊愈后,妾身便恳求加入了暗衞营,成了历代帝王身边唯一一个不懂武艺的暗衞。”

即便无法用武防身,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毒术,足够保她安然无恙,横行至今。

“虎毒不食子,你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?”萧霖皱起眉,话语含着一丝责备。

想必因为自己带了苏言入宫,作为牵制,先帝才会出手救下她。

好一个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!

听罢,文华冷然一笑:“在妓院的日子,是妾身此生最大的噩梦。苏言的存在,似是无时无刻地提醒妾身那一段不堪的过往!她是妾身此生最大的污点!”

先帝一直以来并没有提及苏言的身世,直至一年前四位皇子夺嫡之争到了尾声,这才在不经意间说起。

那个令她一再痛恨的亲生女儿,她以为早就死在不知哪个街头小巷的孩子,不但好好地活着,甚至进了宫,跟随萧霖学习,成了君于远身边的人。

即使文华在暗衞营学有所成后,灭了那户人家,手刃了曾让她堕入地狱的少爷以及其妻儿,又将妓院的人尽数除去,过往的不堪,仍是无法全数磨灭掉。

尤其是她的女儿,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。文华得知真相,每次隐在暗处看见苏言,便越发觉得她与那少爷有两分相似,心裏满是厌恶与憎恨。

这个女儿,也像足了她的生父,善于察言观色,手段了得。苏言不但得了新帝的青睐,还慢慢夺走了萧霖的心。

同样不堪的出身,即便文华如何努力,仍旧被其他暗衞所不齿。而先帝,那个拯救了自己的人,眼底的鄙视始终没有因为她的一次又一次立功有所减缓……

为何苏言能得到幸福,她却仍要在这绝望深渊中沉浮,得不到任何救赎?

文华缓缓阖上眼,原以为先帝给的不过是一个沉闷无聊的任务,没想到在日复一日之中,她的目光渐渐离不开萧霖。

想起在冷宫里,这清冷博学的男子不经意间唇角的一抹浅笑,以及在装疯卖傻的她被宫侍欺凌时脸色不悦地伸出了援手……

文华深知自己配不起萧霖这个文武双全的男子。

不管是她丑陋的过去,污秽的身子,还是余下的为数不多的时日……

她想要的不多,只是希望萧霖能回头看看自己,能记住在冷宫之中,还有文华这个人……

于是,文华在最后罔顾了先帝遗下的密旨,掩盖了之前谋害苏言的事,反而将萧霖引来,告知了一切。

再不愿承认,文华却知,她对苏言,更多的是嫉妒,甚至是迁怒。

骤然一阵气血翻滚,文华捂着胸口,一丝鲜血自嘴角缓缓落下……

她抬手一抹,眼前尽是无边的血色,视线渐渐变得有些模糊。

原来,时间要到了?

这场美梦,就这样便要破灭掉了?

萧霖上前一步,睇着她惊疑不定,皱眉道:“……你服毒了?”

语毕,隔空迅速点了文华身上几道大穴,勉强是止了血。

她的笑容有些惨淡,直勾勾地盯着萧霖,轻叹道:“先帝不信公子,可是让公子难过了?妾身可以说,先帝任何人都不相信。所有的暗衞都服下了一种子母蛊,他一死,我们亦无法独活。”

“因为妾身的任务尚未完成,服下了延缓发作的药,这才又苟活了一些时日。如今,却也走到了尽头……”

文华的唇边噙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,能在最后这一刻,在萧霖的身边死去,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。

她这一生历经苦难,被亲生父母卖为奴;被那位少爷毁了清白,卖入妓院沦落为娼妓。之后对先帝唯命是从,一直身不由己。

如今,怕是文华此生唯一一次,全然顺从自己心意做的事了……

她这一死,便是断了苏言的活路,这是萧霖不允许的。

他迅速提着文华的衣领一跃而出,直奔太医院。

谭司浩把了脉,探了鼻息后,轻轻摇头。

这人在半途便断了气,体内的蛊毒纠缠了十年,早已渗入五脏六腑,且母蛊已死,这妇人能撑到此时,靠的是以毒攻毒,此法凶狠,时日一长,必死无疑。

一旁的萧霖看着地上面色青白的人,那张与苏言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容,却已是气息全无,令他不自禁地撇开了视线。

文华已死,苏言的解药该如何是好?

不等他细想,两名暗衞骤然现身,架起谭司浩飞身而去。

萧霖大惊,暗忖着莫不是苏言又毒发了?

尾随而去,快步踏入承永殿时,看着榻上气息微弱的女子,他的胸口不由揪紧。

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褪了色,仿佛像是垂死的老人,变成了刺目的灰白,令人暗暗心惊。

苏言面色苍白如雪,印堂发黑,双唇却隐隐带着一丝青黑。

榻前的地上有一滩黑血,夹杂着殷红的血丝,足见她方才的痛苦和凶险。

君于远正阴沉着脸,目光专注在苏言身上,似乎只要移开哪怕一分,她便要从指间流去,消失不见。

明黄的龙袍沾上一片片暗红的血迹,五爪盘龙霎时显得黯淡无色。

谭司浩正繃着脸,使出浑身解数用银针护住苏言的心脉,免得毒素攻心,到时候就真是无力回天了。

萧霖脚步一顿,压下纷乱的心,抬脚上前,“在下负皇上所托,虽然寻出了幕后黑手,却不慎让她毒发而亡。”

大致叙述了事情的经过,君于远双眉微蹙,眼底若有所思,“文嬷嬷居然是父皇的人,朕倒是看走了眼。”

数年前,在自己最落魄之时,父皇便处心积虑地在他身边安插心腹,可见其城府之深。

君于远略略垂下眼帘。

原来,他的父皇从未放弃自己,不是要保护,而是要掌控……

那对他悉心照顾,温柔体贴,总是笑意盈盈的女子,像是娘亲一般的文嬷嬷,原来也不过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子么?

记忆中在这冰冷的宫里,文华带给他仅存的点点温暖,原来亦只是一场虚情假意?

君于远忽然抬头,双眼炯炯,“先生,言儿解药呢?”

萧霖睇着满含希冀的新帝,双目一黯,不自觉的声音流露出一丝晦涩,“皇上,在下未能从她口中套出解药……”

“文华说,此毒无解,但不排除是她故意为之。”

话音刚落,殿内余下一片静寂。

君于远眼底的震惊与悲戚显而易见,原以为寻到了那下毒之人,苏言就有救了,只是此人,却是父皇身边最为善毒的君十四。

如今她身死,解药无处可寻,满心的希望仿佛被人生生掐灭。

苏言身上的毒已是刻不容缓,难道他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毒发身亡?